摆烂

考研的那些爱情二三事--女主的救赎

冯华坐在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如同砧板上插满刀叉的鱼肉,身体被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


食物化作游鱼,从鼻子上连着的透明胃管钻进鼻孔里,伴随着喉节一动,化成了养分,又可以延续他活上一段时间。


比鱼肉更惨,他还活着,灵魂在苟延残喘。


长命百岁,也许是对他最恶毒的诅咒。


她就这么坐在床前,曾今不可一世的父亲如今怎么这般不堪吧,她的眼神是裹挟着怨恨的,埋怨他的自私,自私了六十年,哪怕是现在已经奄奄一息,还要为着他的私欲,用那微弱到近乎喘息的声音说:


“冯……华,考上研,考工…商……管理……给父亲争……口气”


冯华邪恶的想,是争口气长脸,还是争口气续命,如果二者只能选其一,她笃定父亲选前者,他的脸面可以踩在所有人的脸上,甚至也不会吝啬于踩到自己的尸体上。


但她又始终屈服于一种父亲的威严下,二十年儒家文化礼仪的熏陶,让她甚至不能问心无愧地开口说个不,即使她父亲现在已经虚弱的成了一团旧报纸。


“好。”


冯华声音颤抖着,她死死捏住父亲的手。


细微的声音伴随着风荡漾开,端坐一旁的母亲笑的苦涩:“真乖。”


这座病房里的一家谁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呢,不过是前妻的儿子刚刚传来“噩耗”,一战考研上岸A大的金融,他父亲憋着口气,或许这是延续着这幅肉泥一般身躯的最后一口气。


冯华出了病房,直奔医生,单刀直入询问父亲的寿命,她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想知道这个答案,却又比其他任何人都不清楚她想要什么答案。


“保持现在这种情况,乐观的话,一年左右。”


一年……


四月份的春天,正是一年最舒服的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刚刚适宜 ,桃粉色的花瓣与午后飞洒的小雨,明媚间夹杂着一丝粘稠的气息。 花瓣还残余着氤氲的风光,落下柔软的花叶吻着润湿的土地。


冯华用那装着病历本的袋子遮住头发,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狂奔,用她洗得泛白的帆布鞋踩进了图书馆六楼自习室的大门,直接奔向她昨夜的留书的座位。


待她湿漉漉的头发刘海被风吹起,她两眼才聚焦到座位,惊觉时常空着的座位上居然已有一位男生坐立,正埋头苦学。


冯华步子顿时后撤,脸上神情藏着些轻微的尴尬,她立即又故作镇定,用一种状似不经意的眼神扫过她的座位,静谧的图书馆里,就像是草丛里准备伏击的捕食者。


她的目光偷偷锁定原先座位上的抽屉,那个角落塞满她的书,其中那本政治书夹着的思维导图正用它粗糙的边缘硌着男生的胸部。


男孩时不时挺一下,塞进那张硬纸,然而空间太小,不一会儿又滑出来,只得再次顶着,样子滑稽又别扭。


冯华的懊恼顿时又化作羞愧难当,她这座山包体积的书正给别人带来莫大的麻烦,那摞留夜的书成了一叠叠证据,控诉着她的道德罪状。


图书馆抽屉不准放书,大门上醒目地贴着这句话,违规的书将定时清理,来来往往进出大门的每个学生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冯华作为老实人,向来极守规矩,不越雷池半步。


但是,规则诞生的地方就有欲望,清书的时间已经被大多数常客摸出了门道,是在每周五法晚上。其他时候顺理成章地就可以选择偷偷留书,有些大胆的人早已把书留在抽屉,他们都是考研学子,伴着最后一抹月光回去,乘着第一缕春风而来,不会给别人造成占座的困扰。


从功利的角度来讲,留书在座位上合理极了,但这是一个讲道义的社会。


冯华的书在来时第一天还恰如其分,但随着一次次搬书的厌倦积累,再加上资料的一天天堆积重复,焦虑成了压跨道德的最后一根稻草,心里的那份标尺便被一天天临近考研的时间冲破了。


冯华一开始堆了两本想着减轻负担,第二天心里仿佛像堵块石头,赶着门开来,发现完好无损,省时省力后,冯华就大胆起来,三本,四本,最后用书把抽屉堆满了,物尽致值,谁能躲过人性的贪婪。


反正这座位每天都是她冯华雷打不动坐着,一段时间后也就心安理得。


但今天很不巧,她因为父亲的事晚到了。


虽然图书馆每个座位没有预约,但哪个座位坐谁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即使有人晚到,也不会挤了别人座位,每个人素未认识,但却都遵循着这个不成文的图书馆契约,就像是人类社会早期的地盘划分。


但“本地人”就怕“外地人”,譬如眼前这位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显然第一次来图书馆,不合规矩的地入侵了冯华的领土。


冯华当然不敢上去跟他交涉,她怎么着都理亏,也不想让这男生给她定义了没有素质的名号。


她环顾四周,自习室空空荡荡,可是作为一个长期来图书馆的“本地人”,她知道坐的位置没有几个。


自习室分为四人桌和六人桌,四人桌人基本都被堆了书,而六人桌,依照经验,这种桌子往往留给寝室四人,它被打上了单人勿扰的标签,如果作为图书馆熟客的她踩了这块雷,那一定会被寝室的四人用各种探寻的眼光打量,她会被认为是明知故犯的故意挑衅,会成为她们寝室四人团建的“外地人”。


冯华光是想一下就全身一哆嗦,与其到时如坐针毡,不如退而求其次。发。


犹豫半天,横竖是要跟别人挤占一桌子,不如将就在原先座位,新人的投资率高,说不定呆了几分钟,眼前这个新人就会耐不住图书馆的寂寞而一走了之,她也得以黄雀在后的回到原先座位。


做了决定,冯华尽量放轻自己的步伐和抽开椅子的动作,在男孩斜对面坐了下来。


男孩惊讶地抬起了头,扫了一眼冯华,再望了周围空荡荡的桌子,诧异地瞧了一眼,但似乎又觉得不礼貌,很快头就低了下去,末的不忘把口罩往上提一下,遮住鼻子。


而就这一眼,像一颗定时炸弹,把冯华急得血脉喷张,恨不得化成一只鸵鸟,把头狠狠地埋进地板。


她脑子短路了吗?如此荒唐的决定也能做出来、图书馆空桌位那么多,虽然她明白这座位不是抽屉留了书就是给宿舍团购准备的座位,但眼前这位男生明显是第一次到图书馆,哪晓得如此多潜规矩。


而现在情形就像是-——她为跟帅哥坐一桌子,无视其他空位,从一个来图书馆勤奋学习的大学生变成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学生。


冯华脸几乎要红的像晚霞落下的最后一丝余晖,她甚至现在就想起身直接离开图书馆。


然而,男孩没再看她,埋头写题,似乎一切与他无关,风轻轻掀开他的刘海,带着少年的清爽一路飘然,却堵在了冯华被雨打湿而掀不起的厚重刘海下。


冯华偷瞄男孩,见半天没反应,桌子又这么大,应该也不算打扰,这才心安定了些,并暗暗心中发誓,再看一眼,她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火速离开。


好半天她回神,从书包里掏出高数书,她昨天特意带回了寝室,想趁着熄灯再胡乱吞下几个公式,可惜事与愿违,非但没吞下几个,睡了一觉还忘掉了几个。


她不知怎么在数学上这么笨,连几个数字都记不下来,文科她可是可以成段成段的背。


冯华一边又抄了一遍感觉毫无章法的公式,一边对着这几道练习题嚼着笔根,公式明明没错,她照着抄的代入进去了,每一次求导积分也没出错,可是为什么,这答案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答案会不会写错了?还是她公式的限定条件有用错?


冯华想找一本更为详细的参考书籍,可她沮丧的发现,此时那本高数十八讲正安安稳稳躺在那位男生的抽屉里。


冯华小心翼翼抬头瞄了眼男生,头又低了下来。


这男生虽然戴着口罩,但她也熟,叫薛越,或者说,全校学生就没有不熟悉他的。


从大一开始,他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整个年级的排头兵,举着大旗,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地走过跑道。


大学军训完,舍友就列了图表,评分学校里的帅哥,毫不意外,薛越拔得头筹。


后来的综测活动,冯华常年能遇上他,不过不同的是,她往往就是一个小心翼翼坐台下当观众混综测的,而他,要么就已经是评委席的,要么就是台上比赛的人,成为综测的主导者。


他活泼直率,如同一颗太阳,炙热耀眼,身旁每一个人都能被他耀眼的光芒照射,冯华讨厌太阳,它不是融合黑暗,而是驱散黑暗。


冯华来来去去的低头抬头,不知是不是酸痛的脖子摩擦的咔嚓声,有些惊动了薛越。


再一抬头,冯华竟然发现薛越也正回望着她,眼神径直对上,目光撞了个满怀。


冯华脸咻一下红了,赶忙别了头,装作看书柜,手紧紧攥着高数书的页脚。


完了,她现在真是有理说不清。本在空荡的,那么多无人桌位的图书馆选择跟他双坐一起就够匪夷所思,现在她又在他学习的时候偷看他被发现,冯华想到这里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她这什么行为,心机女啊!


冯华的手指甲快把高数书抠出一个洞,她决定抠出这个洞就马上开溜,一刻也不多待。


然而下一秒,冯华听到一个压低的,磁性的嗓音。


“你不会吗?”


冯华愣了神,老半天反应过来是在问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没有。”向来习惯拒绝别人的好心。


“可你快抠出洞了。”


冯华:“………”


冯华望了望手中的书,讪讪笑到。


几乎认命般抬起头,薛越正带着浅笑望着她,嘴角还有若隐若现的梨涡。


冯华手足无措,薛越这是发来讲题的橄榄枝?开什么玩笑,冯华吞吞吐吐:“不用,真的……”


她高中的时候就从来没问过老师,也不问同学,这可能就是她数学一直差的原因,但她就是害怕别人的好心,因为在她的认知观念里,所有的好心,都是暗中标了价格的,你欠别人一道题,就是欠了一个人情。她没有资本去欠别人的人情。


“那你做做这道题看看。”


冯华心虚抬起头,薛越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笃定她做不出来。


冯华硬着头皮,颤颤巍巍拿出草稿纸,遮遮掩掩地用笔写着她之前算的计算过程,她祈求这一刻能如有神助,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不然待会她就百口莫辩。


薛越把冯华的高数书移了过去,从竖对着冯华,变成了横对在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他们宛如象棋的黑红双方正在题海里博弈。


冯华由于这道题来来回回解了很多遍,解题步骤早就烂熟于心,几乎行云流水间,一个错误的答案就跃然纸上。


冯华看着纸上的答案与薛越手中的解析答案还是永远差了七分之三,心里的气就像一个泄了的皮球,用她细如蚊蚁的声音轻言道:“我觉得有可能是参考答案有错。”


“啊?你说什么?”薛越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听到的对话,不由轻笑出声,这女生个子小小,胆子挺大,基本运算都没弄清就开始质疑参考答案了。


冯华见男生轻笑,自知刚刚是说了怎样的蠢话,便就不做声了,脸真是丢大发了。


但她头就算埋的再低,还是没有躲过对面这个看戏男生的调侃:“你傻不傻。”


薛越笑出大白牙,笑嘻嘻望着冯华。


冯华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般,一时刻有些恼羞成怒,她在别人眼里,一直很蠢吧,虽然从来如此,但也很少人当着面对她说傻。


记得小时候上手工课,她总是看不懂老师手里的变换,怎么就一步妙手叠成,她永远是剩着那张纸歪七八扭,然后一直到老师教崩溃,全班等着她一个人完成,在其他人的嘘声中认命放弃。周围人的声音嘈杂而热烈,但心中一定藏着一句冯华是傻子。


冯华基本上是迅速用手抽回了书本,她没想到薛越拽的那般紧,一用力撕扯,高数书页被撕开了几厘米,剧烈的撕扯声在寂静的图书馆格外突兀。


冯华也不管书被撕开了口子,撕裂的声音像是催化剂让她更加急切地拿回书,。


薛越也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把手弹开,一脸惊愕地望着低着头的冯华,他说错话了?他不过是想指出问题。


“你这个步骤,洛必达的时候,干嘛不变号。”


冯华又听到了薛越的气声,她选择无视,她真没生气,只是不想跟人接触,所以没有必要再来说话了。


薛越可不如她这般想,而是像一只过河的兵,越过了楚河汉界,直接横穿过来,从冯华的斜对面坐到了她的左边。


“你再仔细看看这个范围?”


因为在图书馆,薛越声音基本压低化为了气,冯华能感到气息扑在脸上沙沙痒痒,她几乎就要被男孩头发洗发水的清香包裹着,气氛暧昧开来。


图书馆四人桌座位位置问题可以划分为一个简单的分类讨论:


A情况:倘若两人坐在斜对面,这两人就是形同陌路,被迫拼桌。

B情况:两人如果坐在正对面,那这两人不是舍友就是朋友,注意,这里的用词,将舍友和朋友区分开来,虽不是并集,但也绝非相等。

c情况:两人并排坐着,不好意思,通常称为,一对狗男女又来图书馆秀恩爱。


所以当薛越靠过来抽椅子弄出声响时,图书馆那些学生就投来了异样的眼光,曾有言图书馆大家都忙着学习没空管人那定是对当代大学生什么误解,越是在学习,越是掉根头发丝都得拿在手上摆弄几番,更不要说,这位俊男在众目睽睽下从陌生座搬到了情侣座。


冯华能感受到众人兴致勃勃的目光,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嬉笑声以及讶异的声音,徘徊在他们两者之间,她很不习惯被丢在目光的中心,这让她浑身不自在。


“喂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我问你范围是什么?”薛越不依不饶,他很显然早就习惯了众人的目光,薛越的表情坦然,没有半点不自然,与冯华的酱红色成了鲜明对比。


冯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道:“我真不用……”


“范围。”薛越显然没理会冯华的拒绝,抬手一指。


冯华硬着头皮看了眼书,:“范围是……到正无穷,啊不对趋向负无穷。”


冯华知道自己坑掉在哪里了,真是百密一疏,前边题目都无一例外是趋向正无穷,居然到这里加了个负号,拐了个弯。


“你再做做。”


冯华茅塞顿开,按着薛越的法子展开答案,没做几步,就是薛越的一阵唉声叹气。


“你笨不笨啊,展开是这么展开的吗?你有没有听过课,正号就算了,负号展开你这一串数字不加括号?”


冯华来不及思索男生这凶巴巴外加管天管地的语气,而是想伸手给自己一巴掌,她平常都是记得加的,刚刚被催得实在太紧张了,竟然连括号忘了加,她真是个猪脑子。


“我的天,你真的是考研的吗?这你还不会?”也没等冯华多说,薛越就拿过了冯华的书本。


满目的红字,甚至见不到几个黑字,大片大片的空白只有最后誊写上去的红字答案。


“你这是怎么做的?直接抄的吗”薛越眼睛扫视了一遍:“这道题你也不会吗?”


薛越纤长的手又指了一下第四题。


冯华羞赧不已,薛越手上的那一指就像是把她的难堪从地底里扒了出来吗,然后摊在了桌面上,供人细细观赏。


当然这一会冯华不能再像刚刚那般迅猛地抽开书,旁边这个男生凶是凶,但刚刚好歹帮她克掉了一个困扰她的千古难题,她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她忍了,虽然她真心觉得这个男生真的很闲。


冯华可能真的猜对了,因为下一秒,薛越居然又开始指着一道题小声跟她讲:


“你看看这一道题,就应该想办法用泰勒公式,你再脑子转不灵活也会可以把泰勒背熟吧?”薛越讲着讲着还有急了:“别老直接抄答案啊?这种简单极限都可以用泰勒死算出来,等你有一天熟练了,再用有理化的方法或者……”


冯华直接回到:“谢谢。”


趁着薛越惊讶的功夫,直接顺手拿回了书。


“不解风情,我都讲一声汗呢。”薛越抹了抹额头,一把坐回了原位。


冯华没有理会薛越的不满,不知怎么的,以她敏感而导致讨好型的性格,一般只要对面旁边人的唉声叹气,就会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但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对这个男孩有任何的心理负担,而是看着薛越狼狈样子觉得有些可笑。


或许,在一个彻底不认识的人眼中,她终于能被平等的看待一次,以一种平等的口气。平等的态度。


而不是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打上的贫困特招生的印子,被人戴着外来人的客气眼光。


她是名文科生,说来也不过就加了十五分,而且是从小县城里出来,自认为所付出的难度不比大学里面的任何一人低,最后被没人选的国际商务专业录取。


她是贫困生特招大家第一天就知道了,辅导员第一天就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要用一种友爱,平等的心去对待每一个人,不要戴有色眼镜。”


然后就又补充了:“我们还要特别去帮助那些贫困生,照顾贫困生的心理。”


真是可笑,前一秒平等,后一秒特别帮助,辅导员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话语,将班级融为了一个大家庭,而她,成为了这个家庭里独一无二的客人。


如果谁抽到她表演节目,班长就会好心的跳过她,并说不要欺负老实人了,其他人也展现着他们所认为的博大胸怀,暗地里帮着她。


就连班级聚餐,冯华刚要交费,班长收完费用后会用贴心的声音说:“那我们的冯华就不要出钱了,她是特困生,你们没意见吧。”


大家说说笑笑:“没意见。”展现着他们自以为是的关怀,将冯华的钱推进了口袋、


于是,大学四年,她成了一尊佛,大家见她就会收敛笑容,所有的玩笑话化作佛前的敬语,表面供奉着她,实际都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灵,她被扔在了祠堂,成了赤裸裸的工具,没有人愿走进佛像前,问她:“佛啊,你能说说你怎么想的吗?”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了吗?”桌前走来一位男生,打扮的挺花,花丽靓色的衬衫配上桃花眼,一来就拉过了薛越旁边的座位坐下。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薛越一脸郁结,幽幽望着冯华。


“哦?”花衬衫男子显然来了兴致,抬头望了眼冯华,表情一怔,一脸玩味,“你不是……”


没等说完,薛越打岔道“邓锡华,你怎么才来?这都几点了?快中午了”薛越抬头望向睡眼惺忪的邓锡华,他双眼浮肿,深色的黑眼圈就差把昨天熬夜刻在脑门上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来了就好,快快快做题,放过我吧,薛大人。”邓锡华打哈哈,虽然话语里满是道歉,可表情却没有丝毫歉意。


嘴上还喃着:“家里那么大的地方不学,非要来图书馆,真是……”


“你别瞎想啊。”薛越没来由地说了句,剩下的就是邓锡华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尬笑。


阳光洒在图书馆桌上,被切成了一道道光斑,可惜午间细腻的阳光在莘莘考研学子的人言中不过是书本的照明工具,千禧之年左右的孩子,现在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惬意的,无忧无虑的享受阳光的沐浴。


年代让人自由了,心却束缚了。


午间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是下课时间,铃声敲响一刻,就会有一群冲出栅栏的猪往食堂里拱,因此,要想抢到饭菜,十一点四十就得赶快出门。


冯华简单收拾了书包,平时她一定留着占座,但她今天上午发生了这茬,下午打算回宿舍苟一天,明天再蓄势待发一早把座位夺回来。


等她刚刚站起了身,身前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像是一堵人墙把阳光都遮住了,他们也趁现在离开吃饭。


冯华有些尴尬,怎么就这么碰巧,三个人同时起身显然有些滑稽,邓锡华还一脸不嫌事情大的笑了几声。


冯华低下头,装作书包没收拾好的样子,可惜桌上的书都被收进来了,只好把一本书装前面,然后又移到后面,装模作样地坐着无用功。


等了会见还没有走,就又开始往口袋里伸手摸,再往桌子上瞧一瞧,装作丢饭卡的样子。


薛越意味声长的瞄了一眼,往大门外走去。


冯华感受到阳光重新洒落在脸上,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等了一会儿,径直往外走去。


可惜电梯似乎不给情面,图书馆的人都是人精,赶着十四点四十这个口子,一窝蜂的往里面挤,没想到过了一轮,两人居然还站在电梯门口,此时电梯门口熙熙攘攘,等着这量电梯。


不管电梯来不来,冯华都是不坐的,她一直有习惯,那就是上来偶尔坐电梯,但下楼一定走楼梯,电梯里人挤人,实在是难受闷得慌,不是累的走不动,她是绝对不会进电梯的。


所以冯华头也不看一眼,背起书包就往楼梯口走去。


然而天公作美,电梯门恰时的开了,门外的人像蜜蜂找到老巢,一窝蜂挤了进去。


冯华装作没看到,继续往楼梯口走去,她满脑子里中午吃什么。如果去第一食堂,由于今天普遍没课,那么碰到同班同学的概率至少八成以上,这是绝对不能容忍了。但是如果去第二食堂,她就要一来一回多走而二十分钟,她现在背着书包,实在费时费力。


然而,冯华这边正百般纠结,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不进来吗?”


像恶魔的低语,冯华用着一百颗想死的心情望向声音的源头,薛越。


薛越正在用手挡着电梯门,门外的人全都进去了,只剩下冯华孤零零站在外边。


冯华心想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绅士极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多管闲事的人。


冯华:“我不……”


“快点啊,都等着你”薛越打断施法。


冯华:“……”


电梯门内的人正充满探寻的目光望着这一男一女,夹杂着细碎的讨论声与嬉笑声,男生的播音腔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其他人都认出了个大概,这男生就是晚上六点半校园广播电视台的社长薛越。


此番情景真像是恋爱里面最美好的时期——暧昧。


冯华认了命,带着大义凛然的心走了进去,半分钟,眼睛一闭就进去了。


然而等冯华刚一踩进电梯门,电梯门嘟嘟响起,电梯谁进不要紧,但谁响谁一定尴尬。


就说别进电梯,冯华手足无措,迅雷不及掩耳道:“我走楼梯。”


步子没迈出去,薛越就把她拉了回来,然后顺手把邓锡华一并拉了出去:“我们走楼梯就好。”


邓锡华努努嘴:“一个人出来就好,我还想坐呢.”


没说完就被薛越狠狠推了一把,朝着楼梯间踉跄而去


冯华觉得此时在电梯间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周围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瞧着这个用刘海遮着脸的女生,何其幸运,能得到两位翩翩公子的让位.


冯华可丝毫不觉得荣幸,她讨厌探寻的目光,像一把刀子,要撕开她脸上的面具。


可惜越是煎熬,电梯走得越慢,每一层都要来人进来,然后都免不了叮一声再尴尬的回去等。


冯华好不容易熬到了一楼,一出门,迎面就遇见薛越和邓锡华二位向前走着,坐电梯还慢了他们一步。


是有什么孽缘吧……


冯华悄无声息跟在身后,两人嗓音清澈明亮,对话传到了冯华耳朵里。


“哎现在真有些没道德的人,书就在那里摆一天,人也不见着一个。”薛越轻声叹气。


冯华顿时心一沉,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那是那是。”


“我看了一眼,还是2021年版本的,什么事啊,今年22年了,摆明就是去年考研的学生留下的,占座坐到现在。”


“我刚看了眼,不是说每周五晚清洁工会清理出去吗,怎么这书留在了现在?”


“清洁工偷懒了吧……”


冯华为帮她背锅的宿管阿姨捏了默哀,不过如果被他发现是她的书,那她就要被自己默哀了。这些书之所以是2021年版本的,那是因为她是从去年考研学生手里捡来的,考完研那一天,垃圾桶里遍地是他们不要的书籍,有些甚至是买来连做都没做的试题,原来有钱人买书就只是为了图一个心安理得。


冯华起初不好意思捡,但一想想这些不菲的价格,硬着头皮就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像做贼一样藏进了自己的书包,她甚至不敢在宿舍里拿出来,害怕舍友询问这些书从哪里来的,到时免不了一顿尴尬的解释。所以她就把这些书永远的塞进书包里,每次大包进出,不知道的以为她一天学十门课!


想着自己有可能被这位薛大社长送上广播电视台的校园新闻栏目,大庭广众之下曝光她的劣迹事迹,题目都想好了,论图书馆的道德败坏行为,她一想想就不寒而栗,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肤都无处遁形。


许是想的太多,整个人精神恍惚,竟然拿出了校园卡刷图书馆门。


图书馆门是单向的,进来的刷卡,出去的旁边有一个通道,直接走就好,而冯华现在正堵着一个人进来的路口,引来一阵啼笑皆非。


这一动静显然被薛越注意到了,冯华抬头望去,造成这一事故的真正罪魁祸薛越正勾唇浅笑的望着她,站在图书馆大门口迎着正午明亮的阳光,像是从晴朗中化身而来,带着少年感的清新俊逸,可惜下一句话就打破了一切美好的幻想:“傻不拉几的。”


冯华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生来就是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像是汤里的一颗碎骨头,它可以让整碗汤浓烈美味,但偏偏就有不幸的人要被它硌出血。


冯华径直往外边走去,她觉得被说久了,竟然也没了知觉,人真是一个习惯性动物,这可能是人历史上自然选择的结果,就跟体温保持恒温一样,心情也随着时间像正弦函数般循环,悲伤久了一点小糖就会快乐,快乐久了一点不如意也会烦闷几天,人正是来来去去悲伤快乐间转换的活着,这才得以叫做生活。


漫长沉浮的岁月里,冯华也早就习惯了隐忍,开心和难过就如同欲望,被她狠狠的阉割了,而如今似乎剩下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表现在她如死灰般的表情、她一直以为她的心是麻木的,但其实她的心是一个极其脆弱的生态圈,只不过是长期的独来独往让她形成了一个自我平衡的支点,但一点外来感情的入驻,都会将她整个人搅得翻天覆地。


去最远边的食堂吃了饭,冯华背着书包回宿舍,进了宿舍楼,心就开始打鼓,她不愿意回的,就像是去别人家做客,明明是住宿舍,却感觉在寄人篱下。


还没等进门,她就感觉到里面的嘈杂声,欢笑声,不属于她在的声音,她在门外犹豫着推门,也许回来的不是时候。


远处有个人来了,冯华不可能奇怪地站在外面踟躇,只得推门进去,果然,如她所料,宿舍里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旁边床位的舍友张玲玲从愉快的东北口音顿时变成了别扭的普通话,分贝降了几十度,宿舍里的气氛降了下来,她们显然没有料到冯华这个时候会选择回来,冯华中午从来是在图书馆的。


冯华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放下了书包,旁边的张玲玲挤出笑容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哈哈。”


冯华听着尴尬至极的哈哈,也只能同样回应“哈哈,今天图书馆人有点多。”


“哦,这样啊,那你下午晚上还去吗?”


“不去了。”


“好。”张玲玲声音满是失望。


冯华装作听不懂她的语气,继续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高数书教材,可惜看不进去。


宿舍里的灯光比较暗,她也没有台灯,数学符号和公式密密麻麻,看得冯华老眼昏花。


张玲玲和其他两位本来还在看着电视剧,从冯华推门进来的大笑变成了压低声音的笑,最后她们似乎草草结束了这部电视剧,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冯华心里叹息道,她又毁了她这几位舍友的闲暇中午时光吧,她们其实也在为她好,看到她在学习所以特意压低了声音。


但是,她真的不需要,这种陌生的关怀,但她又没有勇气讲出,你们继续说话,不要管我,那只会适得其反。


她开始后悔今天中午回来了,还不如在图书馆的沙发坐一天,也比像一个陌生人打扰三个人来得好。


熬到了晚间,就到了十一点半,十一点半是她们寝室自行规定的熄灯时间,往常她们宿舍总要拖到四十几才关灯,但冯华今天在宿舍呆久了,明天想早点去图书馆抢座位,于是十一点半一到,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都没有在写东西,于是准时熄灯了。


“你干嘛!”


张玲玲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语气非常不好:“你关灯前说一声啊。”


她今天似乎憋了一肚子的气,要找一个时机宣泄出来。


“十一点半了。”冯华今天着实有点心力憔悴。


“那你不知道说一声吗?”张玲玲得理不饶人。


冯华知道这一件事情上她其实也不占取多少理,她确实完全可以说一声关灯的,但她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连说声关灯似乎都要耗尽一大半的精力,今天被抓了空子,她也无话可说。


“我们平时都很体谅你考研的,每天早上六点多的闹铃,也希望你体谅体谅我们。”黑夜的张玲玲幽幽说道,冯华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她被这委屈的声音激怒了,体谅?真是体谅就不会在睡觉的时候她还在对面不戴耳机的看视频,不过都是偶尔想的起来的体谅罢了。


“十一点半本来就该关灯了,我是守着规矩的。”冯华声音硬气了起来,一板一眼,一字一句,声音比以往大了不少,对面的张玲玲显然愣住了,从来唯唯诺诺的冯华也居然有一天有脾气。


冯华没等张玲玲开口,转身就上了床睡觉,她能听见下面切地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特意敲的很大声。


冯华感觉自己的气息紊乱,躺在床上胸口此起彼伏,她确实是被气到了,但今天居然在大四这年快毕业又这么关键的时刻发火,她怎么了?都不像自己了,也许是今天从白天就受了气,情绪积累到现在一刻终于爆发了。


张玲玲接下来会怎么样,要是给她穿小鞋那可是在宿舍生不如死,冯华后悔极了,她确实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从来就是一个没有主见,害怕别人看法而丧失自我的人,有时她也会做梦看些童话故事,可里面最后追求到幸福的女主人公哪个不是坚强上进有魄力的,就算是有着落魄的背景,女主人公也有着她独一无二的闪光点,她就算是遇到了王子,也不过是成为递鲜花的人。


冯华果然今夜无眠,在床上睡不着觉,张玲玲从外边阳台进来重重甩了门,把冯华攒的只有一点点地瞌睡虫都吓跑了,等张玲玲动作巨大的上了床,她就更是无眠了,甚至连左摇右晃换个方向都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因为摇动一大床就会吱吱呀呀,生怕惊着床对面的张玲玲。


她真是一个可怜懦弱的人,都不值得被人同情,转身她拿过枕头底下的手机,把明天的闹铃关了。


第二天慌慌忙忙的醒了,一夜的噩梦,冯华清清脑袋,八点,由于没闹钟,今天又晚点了。


比以往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好在对面的张玲玲只是发出了几声哼唧,翻了个身依然睡死。


冯华小心翼翼来到阳台,随意洗漱几番,捧着水往脸上一扑,也懒得化妆,擦擦干就准备出门,她现在已经将镜子搁置在了抽屉的最深处,甚至在上厕所时对镜子里的自己都充耳不闻,她讨厌自己。


冯华风风火火赶往图书馆了,食堂的早饭也懒得吃,刚好也省了钱,她现在就期待把她的书拿到手。


然而……


薛越又坐在原位上,一动不动。


冯华认命了,她也许与这个座位的缘分已经结束。


薛越也注意到了她,两人目光交汇了一秒,冯华别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里坐。


显然她不想再坐到这个原先座位上了,但她现在骑虎难下,她不可能再看了一眼薛越后扭头就离开了,于是眼下只好先挑选一个空荡的六人桌坐下。


薛越冷冷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黑着脸。


冯华刚刚坐在座位上,屁股还没坐热,寝室四人组像幽灵一般飘来了,冯华本想使出一招缓兵之计,过了会再来个金蝉脱壳,可现在直接被瓮中捉鳖了。


寝室四人左看右看,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冯华,她们四个人在这个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月了,眼前的陌生女生没有理由不知道,更何况,旁边四人桌还有一大片空白。


为首的染了一头蓝头发的大姐头率先开口了:“同学你好。”


冯华心虚望着她。


蓝发女生道:“您好同学,您可不可以稍微移动下你的座位,旁边有很多座位,我们四个人坐这里已经坐习惯了,你看旁边还有我的书呢。”


座位是你家开的吗!放书还能这么坦然!


冯华只敢心里想,不敢直说,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蓝发女生可以用着这么礼貌的说出如此不礼貌的话语。


这边的小声议论引起周围人的探寻的目光,大家都看着座位上的冯华行动。


冯华没说什么,默默把刚拿出来的书收了进去,准备起身离开,这一层楼她被人看了笑话去,她不打算来了。


还没起身,薛越的声音传来,冯华抬头才发现他竟然起身站在了旁边:


“同学,这个座位是这位女生先坐的,你不能要求她换。”薛越义正严词。


蓝头发女生显然有些没回过神:“是征求她同意的.”


她下一句仿佛就要说你多管什么闲事,但只是张嘴没说出来,也许是对薛越有些忌惮.


"但是…………”


冯华拍了下薛越的肩膀:“别说了。”


或许所有人也许都会感激有个白马王子在你当众难堪的时候跳出来拯救,但冯华不是,她只希望她的难堪越少人看到就好,这种拯救,无疑是把她放在公众的视野中炙烤。


这可能就是农夫与蛇吧,冯华害怕极了,害怕那些自以为是的关怀与同情,害怕那些在满足自身虚荣而不顾他人自尊的救赎。


她不需要同情。


她只需要,忽视她。


冯华把头发搭在脸前,半掩着就想往门外走。


可惜这个薛越似乎看不懂她的任何情绪,居然又把她拉了回来:“坐这里。”


冯华无语了,他们两上辈子一定是孽缘。


想掰开他的手,哪里知道拽的更紧,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哪一处可怜,居然这么拨动了这位暖男的圣母心,要这么多管她的闲事。


图书馆有很小的起哄声,但是碍于这是个神圣的地方,大家更多的成了嘘声,图书馆的人真闲啊,可比大部分寝室的人闲多了,他们碍于学习的目的,在图书馆虚张声势,浑水摸鱼,寝室里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忙人,专注游戏电视剧,连个食堂都懒得跑。


冯华拗不过,又坐回了斜对面。


她现在是无心学习了,臭着脸,望着一脸得逞的薛越,更加没好气。


“我帮你不好吗?”


薛越望着冯华一脸郁结的表情,摊摊手。


“没要你帮。”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呢?”薛越急了,还敲了敲冯华前边的桌子。


冯华朝桌子边缘挪了一下书本,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招惹到这个富家公子了。


当然,她不会痴心妄想,觉得这是这种喜欢。


如果他奇丑无比,她美若天仙,她或许会误会。


当然她也没有像有些灰姑娘般,热爱动物而被男主脑抽给盯上,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何来对猫猫狗狗热爱,她不是天真小孩,既然没有理由,那剩下的就是同情。


他说的没错,他帮了她,但不妨碍她想远离他,因为这不是她要的帮助,她就是这般的性格缺陷。


中午的吃饭,她提早了十分钟下楼,结果没想到她起身,薛越又刚好起身了。


阴魂不散!


也罢,这是她呆在这一层楼的最后一天,她匆匆走出去,以为走得够快就能甩掉后面的人。


可惜,小短腿是抵不过大长腿的,她健步如飞,他长腿一迈,两人就并肩同行。


“你今天又一天书没看。”


冯华径直往楼梯间走。


“我仔细观察过你了,你真有意思,盯着一页也可以看几个小时,关键是双眼无神,目光呆滞,你想什么呢?”


冯华的鞋子踩在台阶上啪啪响,平底鞋踩出高跟鞋的架势。


“你怎么不说话啊,还走这么快,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意思了。”


有意思?冯华不觉得这是个好词,多少人觉得她有意思,像是观察一个新奇动物观察她这个外来人的怪异行为举止。


冯华忍无可忍:“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


“我哪有跟着你。”薛越没想到自己刚刚出面解围的人,竟然瞬间反咬一口,莫名其妙的不理他,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那你干嘛走楼梯?你有病吗?”他不是爱坐电梯吗,非但自己要坐,还硬要把她拉上,现在居然走楼梯。


薛越听见自己的好心观海,成了有病,顿时气急败坏:“图书馆是你家开的吗?楼梯间我不能走吗?”


冯华语塞,睨了一眼,也反驳不了,只得转身,跺了下脚,加急脚步走了,她突然意识到她自己居然还这么有脾气,这是一种她隐忍惯了而丧失了好多年的情绪。


薛越有些懊恼:“我不是……”


可话没说完,冯华就不见了踪影。


冯华真的觉得,不是他病了,是自己病了。


中午的阳光明媚,炙热的太阳将大地烧的滚烫,可冯华还是觉得好冷,再热的太阳却也始终让她感觉不到活着的体温。


冯华不想回宿舍,宿舍里的每一份空气都让她感到不适,她选择去看看父亲。


五月的阳光凶猛,再凶猛,也透不过层层的病房。


房间里的父亲已经变得很苍老,头发掉光了,冯华几乎快认不出他了,原来一个病,真的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


比起躺在床上的人,坐在病房边的人也同样受着摧残。


家里不算富裕,一个病更是雪上加霜,可能怎么办呢,不过是苟延残喘,花着可以预见结果的钱,钱没了,人也没了。


“爸。”


父亲醒了,布满老茧的,一双插满针孔的手握住了冯华。


冯华眼眶红了:“我……”


父亲没说别的,只是问:“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


父亲对学历有着一辈子的执念,这种执念让一个根本不适合,支撑不起来学历的家庭依然选择了读书这一条路。


冯华是想工作的,她至少安心,但是开不出口。


父亲缓缓道:“无论什么都要去考研,考上,你一定……可以。”


考上依然有奖学金补助,不过比起工作,那些奖学金不过是点杯水车薪,但就算这样,冯华依然可以靠着特困生的身份如鱼得水,这是她一辈子想丢掉的标签,但这也是她的保命符咒。


冯华:“专业的事……”


冯华吞吞吐吐,父亲见她这般,气若游丝地声音道:“怎么了?”


“我想换专业。”


冯华鼓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不光光是学不好,不想学数学,不想学经济,更重要的,她真的没有兴趣对着一堆数字打交道,也没有兴趣走上金融的道路,更何况,今年经济学的难度不小,在一个不擅长的科目上她完全没有把握。


“混账!”


父亲躺在床上颤抖,吹胡子瞪眼瞪眼。


没等下一句辱骂出来,冯华就道:“对不起,爸。”


她果然是不该反抗的,从小到大,她没能反抗过父亲一次,次次妥协,忍耐成了标签,化成一种习惯,融入了血脉,至少现在,她也几乎毫不犹豫地说出:“爸,对不起我错了。”


许是病了,父亲以往是要抄家伙的,但现在也只是淡淡一句:“这种混账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当然不会再说了……


冯华从病房里回来,走到了学校的 大门,医院里的空气让她现在都头晕晕。


“同学,你好,请问一下工学院往哪边走?”一个打扮时髦的阿姨正在学校大门口宿舍东张西望。


冯华疑惑的瞧了一眼,现在是疫情管控期间,按理来说外来人是不应该进校园的。


尽管冯华狐疑的眼神已经很收敛了,但还是被这位阿姨看出了端倪。


“哦,你不要误会,我是这边辅导员打电话找我过来一趟来的,我找我儿子。”


大学生被叫家长?


冯华更加惊讶了,大学跟高中可不同,大学被叫家长不是要被退学,就是人没了,好事是绝对不会惊动到家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冯华对工学院确实不熟悉,但细想起来食堂时碰到的那个冤家工学院的薛越,伸手往食堂方向指了指。


“好的好的谢谢同学,往那边走对吧?”


冯华点了点头。


但这几条实在错综复杂,这位时髦女士显然还是不知所措。


“同学,你往哪里去,不知道我们顺不顺路,阿姨实在老了,不太认得路。”


冯华想了想晚饭时间也到了,左右思忖一番,确实不如就在东边食堂将就一番,点了点头:“好的,阿姨,您跟我走吧。”


阿姨瞬间笑的很开心:“哎哎哎,早听我儿子说我们学校的人热心肠了,还真如儿子所说。”


冯华尴尬地笑了笑,她可能遇到的就是学校最不热心肠的她了。只不过是人胆子小,不好意思拒绝罢了。


走到食堂旁边,迎面就撞上了薛越,薛越的额头上正贴着一块带着血印记的纱布。


冯华看到薛越就像是老鼠见到猫,扭头就不想理人,然而下一句冯华就着实惊讶了。


“妈。”薛越现在显然表情也很惊讶,不过惊讶的不是妈到来,而是妈怎么跟着冯华走在一起。


“图书馆的小女生,你怎么跟我妈在一起?”


冯华吃瘪,快步朝着食堂走去。


后面传来薛越妈妈的声音:“同学,谢谢你啊。”


冯华迎着薛越妈妈的声音点了点头。


薛越居然打架了?他怎么会打架?还被叫家长,那这至少处分级别啊。


冯华没走几步路突然想到,如果说今天学校要找的人是薛越的话,那她吃完饭可以趁现在把图书馆的书全部搬回来了。


冯华顿时觉得得来全不费功夫,马不蹄停地赶路去食堂。


办公室中,倘若不是成桂提前被告知儿子薛越打了架,她定不知道这位从刚刚引她进来,然后一屁股在办公室坐着如大爷的薛越正是本次事件中的当事人。

“你给我站起来,薛越。”成桂一进办公室看着薛越跟个没事人一般坐着心底就蹭出一团火,她愁了一路,进来就瞧见薛越跟个没事人晃着腿,搁谁谁不气。

薛越不情不愿起了身,双手插着兜,头也不低着,而是以一种询问的状态对着成桂,丝毫没有认错的意向。

成桂见薛越真没受伤,转头看到旁边的邢墨,脸上大大小小贴了三块纱布,每一块都被血染的鲜红。

成桂忙移步到邢墨身边,“哎哟,邢墨你的额头没事吧,阿姨真对不起你,来来来我们先去医院。”成桂看这额头大大小小的纱布,拉着邢墨的手就要上医院。

“阿姨不用了,一点小伤,我们去了医务室,医生说包扎一下就好。”邢墨抽开了手表示拒绝,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哎这可不是小伤,再怎么说也得去趟医院,看看有没有伤着别的地方,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啊!”成桂见邢墨这么懂事,心里纠的疼了下。

“妈,他没事,都是皮外伤,用不着去医院。”薛越在一旁插嘴。

成桂瞧见薛越还在这里没心没肺,怒吼:“你给我闭嘴,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必须一五一十的讲清楚。”

旁边的老师见气氛过于紧张,笑脸相迎道,“你好好解释清楚,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争取大事化小。如果这件事情再闹大的话,后面九月份保研的工作可就不好展开了。”

薛越听了赶紧接茬:“那正好,就不保研了,反正我也不想保,妈,你也看到了吧,是学校不让我保。”

“你再瞎说什么呀?老师老师,你别听他的啊,这件事情咱们争取解决,这都是我们家庭遗留下来的问题。”成桂一听急了,保研本来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意思

培训班老师总归不像学校,学生就是财神爷,是产品,学校老师遇打架多半已经炸开了,少不了一顿批评教育,但培训班老师往往只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

薛越不情愿撇了撇嘴:“什么情况你也看到了,就咱们打了一架,儿子没给你丢脸,我打赢了。”

成桂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出来,一个巴掌就要落下:“你嘴再跟我贫,我就没你这个儿子,你真是我祖宗啊你,我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打架还挺光荣是不是,说,到底为什么打架?”

薛越抬了抬眼,眼睛红了:“您说呢,妈,咱们这家庭关系你也知道,人家为什么可以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咱们先是离婚,又是再婚,又是现在多了个兄弟,您有问过我的感受吗,我想跟他做兄弟吗?以后跟他抢遗产是吗?先不说这关系,您不但不对我有愧疚,现在还直接干涉我的大学生活,我就是不想考研怎么了,我是不是就一定要留在您身边伺候太后娘娘您到老啊,这一边要我考上研,一边还把这个兄弟安排跟我挤一个集训营,您存心就想气我是吗?”

成桂听了薛越这般弹珠般的攻击,打的巴掌悬在空中,终究没落下去,“你就是这么想你妈的是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含辛茹苦是吗?你说你想这个,想那个,那你现在你能养活自己吗?你自己说说你大学四年有拿个什么奖没有,你高考失利,去的学校不好,我说不做凤尾做鸡头,结果你现在在这个学校也成了垫底,你什么开网站,最后有赚到一分钱吗,我怎么放心你现在就去工作,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干什么都不成功,就是因为你不负责任,不对养你的母亲负责。”

成桂说完眼眶就红了,脾气一上来,好话差话一股脑往外倒。

门外老邢刚刚赶到,看到母子二人吵得凶,赶忙伸出手拉开:“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再吵了,都冷静一下。”

成桂见老邢来了,像是有了依靠,抽泣道:“老邢你说我是不是特失败,儿子教成了这个样子,还打了你的儿子,我真的是没脸见你们两个。”

“你也知道没脸啊,我确实就是你教的,我给您丢人了妈,反正这小子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趁早把他收为你儿子,不要来干涉我了,我真不想在这又是背单词,又是听天书,我要去实习,我要去离开你们工作。”

说罢,薛越扬长而去,门啪地一声重重关上。

成桂一边抹泪一边道:“老邢,我真的担心,担心我的儿子从此成了一个没感情的怪物,这都是手足怎么下的去手,怎么会说出这么混账的话,现在都是这样了,以后还会不会……”

“咱们回家慢慢说,你先别太伤心。”老邢拍着成桂的肩膀,转头对一旁的邢墨道:“儿子,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爸带你……”说着要拉过邢墨往外走。

“不用,我先走了,收起你的假惺惺。”邢墨触电般抽开身,没再等多说话,也带上门出去了。

一侧的培训班老师见状,还是开口了:“两位家长是这样啊,原则上呢我们都很希望你们的孩子能够来培训班上课,但如果是这么个紧张的状况,我还是建议你们选择分开还是比较好,毕竟考研这个事隋虽然是现在绝大部分毕业生的选择,但是首先考研也不一定考得上,他又没有这个心,要不干脆……”

“谢谢老师啊,我们回去后会商量的。”

离开了办公室,太阳瞧瞧落山了,成桂再望着人来人往的学生,沉了脸:“老邢,你说薛越高考完后开心吗?”

“开心,怎么不开心。”

“那是我们开心,还是他开心呢?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好像根本没记得他笑,是我一直在笑。”校门外,傍晚的夏日没能褪去炎热,空中没有一片云残留,没有一点风掠过,所有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散在那里。六月的盛夏,把人的心也烧的急躁。

冯华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迅速来到图书馆,进门一瞧,果然薛越不在。

座位上终于没有来人。她像是做贼一般,坐在了自己熟悉的位置上。

位置上的书许是被这位薛越同志磨平了棱角,那边缘凸出的思维导图被弯折塞了进去。

冯华用手抚摸着那些熟悉的书本,就想着今天终于可以把他们带走,像是转移阵地般,她终于可以搬家了,不过现在下午一点钟左右,正是人群吃完饭下午来的高峰期,络绎不绝的人群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抱书就走,她决定再等待一阵。

薛越被叫了办公室,他也总要陪他妈吃一顿饭吧,冯华这般想着,于是大胆起来,她再待一会应该也没事

她望着自己的救命稻草高数十八讲,想着自己对数学畏难可能是教科书的公式太过隐晦简单所以做不出来,由于没有这几本参考书,最近这几天做高数实在是心烦意乱。冯华用心的抚摸着她的书本,仿佛这本书就可以救命一般。

可惜下一秒对上了,薛越的眼神。

他居然来了,他怎么进来了?他来干什么?他怎么就来了?

冯华本身也没做贼,但现在确实就是比做贼还心虚。因为薛越之前不知道这是她的座位,还当着面因为这一摞书骂人,而被骂的人正是她,她当时默不作声,叫什么,叫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也很简单,因为书上的名字不是她的!这些书都是捡来的,可是她该如何解释,她嘴这么笨,不要说解释,就是你逼着说,她也没有办法铿锵有力地吐出捡书两个字。

她一想到这里就紧张害怕,头脑蒙蒙的,把书盖上了,急着想逃走,可是薛越这边眼睛尖的很,怎么会给她机会,一把拽住了手。

冯华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怕一出声,这个咋咋呼呼的男人就把她的事情公之于众,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她不安。

冯华想要激动的甩开他的手,可是她的力气就跟老鼠撞上猫,自讨没趣。

“这些书是你的吗?”薛越先反应过来,语气很急促。

冯华用手遮掩着书。

薛越见冯华不说话,用手翻开了书。

“你叫莫贝贝?不对呀,你怎么会……”

薛越话说到一半没有在继续说。

怎么会?怎么会?冯华咀嚼着这三个字,颠来倒去,苦涩不堪。他是要误会什么,她怎么会偷,还是她怎么会在垃圾桶里捡书,还是她怎么跟个哑巴一样从来胆小的都不敢出声。

无所谓了,她不会再来这座图书馆,随他薛越怎么想,不过就是再躲着一个人罢了。

可惜冯华虽然想走,但是无论怎么掰扯,都不是薛越的对手,情急之中,泪腺似乎不停使唤,眼睛不自觉的眨啊眨,一片雾蒙蒙的泪浮在眼中。

争执中,一滴泪掉了出来,她发誓她真的不想哭。

薛越显然是被吓到了,支支吾吾道你啊你。

冯华一句话也不想说,她趁其不备,咬了一口手臂,撒起腿就往图书馆外面跑,图书馆里边充斥的声音通通被她耳畔的头发隔离开来,她要离开这层楼,永远。

冯华几日就见不着薛越了,因为她避开了所有的可能性,在每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冯华就是像如临瘟神,绕道而走,她现在在校园里就如同一个间谍,做贼般憋屈

冯华也不知道每天去哪,既不能在宿舍里面碍眼,也不知道在外面哪里游荡,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世界真小,竟然没有一个她可以容身的地方,无论是在操场还是在超市,她一个人就总显得那么特殊,也许是她多心,也许是敏感。

她好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路过人,希望自己能打上一个路人的标签,在每一条街道上走来走去也可以自在。

其实她的脑子里没有想别的事,她强迫自己在背书,她已经耽误够多时间了,绝对不能再浪费多一秒,可惜怎么背,脑子里都是嗡嗡的,街道旁边的自行车,汽车让她没有办法专心,她还要时刻想着碰到认识的人她该想一个什么借口。

好在上课就成了救命稻草,她以前讨厌上课,因为你一旦进门,又要面临一个选座位的问题。班级里的人群真差劲,为何是可怜的单数,这就意味着有一个人要单坐,而这个人就是她。

班级里她就一个人坐在最后面,这也合了意思,就算成为老师眼中的奇怪人物那也没有关系。她现在有考研究生的事请挂记,就没有空想那么多,老师在上面讲课,她就在下面复习考研知识。

可等她再抬头时,窗边的窗帘竟然被拉开了。冯华定眼一看,几乎就要尖叫起来。

下一秒,薛越进来,顺理成章把班级填成了双数,坐到了她旁边。

“你干什么?”冯华压低了声音,身体朝旁边扭了好几下。

“你说我干什么,听课不行吗?”薛越没好气答道,他提心吊胆几天,天天问心有愧,结果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课堂上优哉游哉。

冯华不知道自己又哪个地方惹到了这位贵公子,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般多管闲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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